我们为什么会对一二百年前的照片感兴趣？
如何看待这些“老旧”的黑白照片与此时的“故地重游”呢？
摄影在19世纪早期出现的时候，没有人会预见它对塑造人们的观念、对考古学、艺术史的发展有多么革命性的影响。
年尼埃普斯拍摄历史上第一张照片“窗外风光”
早期的摄影开拓者用照片如是记录下镜头能捕捉到的一切，与艺术家普遍具有个人主观性质的解读创作相比，照片是相对具有“写实性”的。尤其是在记录建筑物、历史事件、考古遗迹等方面，具有明显优势。
到了年，摄影师还需要随身携带着沉重的玻璃底片和危险的化学品在现场处理图像。摄影昂贵、费时、麻烦，用照片捕捉短暂的瞬间需要大量的精力与资金支持，这意味着摄影在当时是为数不多富裕的摄影爱好者或者像亨利·唐特这类专业人士才能享受到的技术。
年达盖尔用银版照相法拍摄的照片“圣殿大道”
亨利·唐特在当时牛津的宽街上经验摄影的生意。专门拍摄风景和具有考古意义的图像。曾经他用图片来展示泰晤士河地貌的摄影书让他一举成名，此书也成为当时的畅销书。为什么当时很多人会想购买这些风景和考古遗址题材的照片呢？
巴黎圣母院的大红门年马尔维尔（法国）卡罗式负片
19世纪中期至晚期，英格兰和西方世纪的其他地区遭遇到重大的社会和经济变化——快速的工业化、殖民地建立、大英帝国的全球扩张、人口增长、铁路系统的发展所带来的中产阶级的崛起，人们想要通过四处旅行和教育来扩充对于世界的认知。照片提供了一种负担得起的方式，让人可以快速看到世界上最重要的风景古迹是什么样，如果还能去旅行，照片也会令人回忆起所到之处。
年伊斯曼推出第一款柯达相机的广告
不过到19世纪80年代，新的商业技术发明降低了摄影的成本和难度。柯达开始生产胶卷，胶卷不仅更容易运输，也能保存到最初曝光完成很久之后再进行后续的冲洗。有了这项新技术，至少考古学家就不再依赖专业摄影师位迎合大众化市场需求而拍摄的照片了。
年第一位“柯达女郎”演示使用相机
而如今再回到这些历史照片中的地点，如因为其“梦幻尖塔”和古建筑成为早起摄影偏爱对象之一、至今仍然保存着许多中世纪建筑的牛津，人们似乎会觉得从过去到现在它并没有太多变化的牛津，在同一地点的现代摄影中，呈现出一些微妙的问题。
比如，为什么在谷物市场上会突然出现一些明显“老”的建筑？为什么会在当时显然已经被洪水淹没的阿宾顿路会继续建造房屋？现代交通给城市景观带来何种影响？这些遗址在时间的流逝中呈现复杂的变迁与斡旋。
英国牛津，谷物市场大街，年，亨利·唐特（——）
自盎格鲁-撒克逊人公元年在此建城迄今，谷物市场大街一直是牛津城中南北向的干道。画面中央是牛津最古老的建筑——北门圣米迦勒堂的盎格鲁-撒克逊风格塔楼。街道两边的底层商铺销售各种家居用品，而楼上窗户的窗帘则显示那里有人居住。
照片中记录的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一些行人穿着带有维多利亚风格的精致服装沿着人行道悠闲地散步，马车沿着铺有轨道的街上行驶，营造出一派田园诗般从容惬意的景象。
英国牛津，谷物市场大街，年
谷物市场大街的性质已发生了巨大变化，如今它是牛津主要的商业街。19世纪晚期最引人注目的盎格鲁-撒克逊风格塔楼现在几乎被楼底的一棵树和咖啡厅遮住。随着人口的增加和旅游业的繁荣，这条街已变成步行街，本地商铺也大多被向游客和学生们销售饮料、食品和提供货币兑换服务的国际连锁品牌所取代。建筑物从住宅楼变成了商用楼。
尽管街道的结构一直被裹挟在通向现代化的变迁之中，但其中仍有一个显眼的例外：画面右边于年修复的“维多利亚式”商铺离奇地化身为“理想”中的中世纪建筑。
这证明，从维多利亚时代到21世纪，我们对于城市原本为何样、应该为何样的机制和认识也经历了复杂的变化。
英国牛津，阿宾顿路，年的洪水
年11月，马车在洪水中向着牛津缓慢前行。坚固的砖砌排屋当时刚刚建成。即便已经有人提醒在河漫滩上建城会增加牛津洪涝风险，但图片前景中的土堆说明这里仍在大兴土木以容纳19世纪牛津迅速增长的人口。
这幅可能为亨利·唐特拍摄照片捕捉到了城镇化的扩张与环境之间的冲突。
英国牛津，阿宾顿路，年
小轿车、卡车和大巴车挤满了牛津南部的主干道。前景中的房屋表明20世纪初开发者坚定不移地在这个低洼区继续开发建设。
英国牛津，莫德林桥，年前
这张照片展示的是始建于15世纪，于18世纪晚期改建的莫德林桥。画面后方桥的另一头是牛津大学莫德林学院的塔楼，大桥直接通向名为高街的街道。莫德林桥早在盎格鲁-撒克逊时代便在使用了，是从伦敦和东英格兰进入牛津的主要通道。进入19世纪，这座建于中世纪的桥梁由于过于狭窄，给马车的双向通行造成很大困难，成为交通拥堵路段。到了10世纪80年代早期，人们开始拟定拓宽桥梁的计划。牛津大学由于担心大学城的著名风景遭到破坏，对这项计划表示强烈反对。
英国牛津，莫德林桥，约年，亨利·唐特
显示了莫德林桥在年拓宽后的样子，桥上新修了两条有轨马车道，载着乘客的大型有轨马车可以顺畅地双向通行。新的交通管理模式令街道空间变得更加规范。轨道铺设在道路中间，有轨马车可以无碍通行，需要停靠的私人马车或其他交通工具可以在路边行驶。这也使得当时的市容似乎向着更“清洁”的样子转变。在这张照片上，大街上尤其少见马粪，莫德林楼上的爬山虎也被清理了。
英国牛津，莫德林桥，年，菲利普·沙尔门
19世纪晚期至20世纪早期，牛津迅速成长为一座商业城市。牛津东边重要的汽车产业使新市郊得以发展，也使道路交通的性质和体量发生了变化。机动公车取代了有轨马车，汽车取代了私人马车，用卵石铺就的街道也变成了划有标记的平整的柏油路。
尽管发生了这些变化，这种照片中建筑物的基本结构看起来惊人地“维持原貌”，这反映了在东部地区始终重要的传统城市观念：建筑是城市身份的视觉宣示。
英国牛津，宽街，约年
本照片疑为亨利·唐特所摄，时间应该早于年。照片中的画面是精细准备过的：场景中没有什么人，只有一名车夫站在他的马车旁耐心等待将旅客驶入这座古老的城市。画面的核心是建筑，其古典风格令人想起古希腊罗马文明的智慧，石制的哲人头像被煤烟熏黑，牢牢伫立在基座上，突出了整条街道对于永恒的学习与知识的纪念碑似的象征意义。
英国牛津，宽街，年，莎莉·克劳福德
在这张现代照片中，唯一多出来的建筑是背景中的牛津大学新楼，该楼建于年。从建筑风格来看，其轮廓和雅致的窗户与前景中其他老房子和大学的其他建筑很协调。现代街道的景观发生了两个巨大的人为改变：旧建筑物上的黑色煤烟痕迹显然被努力清洗掉了，其古老尊贵的气质让位与更新且现代的面貌，照片前景中蜂拥的、排着浊气的汽车好像也因此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
利比亚，大莱普提斯的拱门，约年，约翰·林顿·迈尔斯
拱廊的上部露出了沙地，照片反映了这一考古遗址受到气候、沙漠、烈日和人类活动的影响，不断变化而脆弱的状态。风沙和偶发的砖石坍塌会围绕遗迹形成独特的考古地层，等待挖掘和探索。右边拱门前坍圮的砖块尚未被沙子覆盖，却已有零星植物开始在石缝中生长。
照片最右侧的石堆表面整个遗址在很长时间内极少出现塌方，也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因为在年后的另一种照片里，石堆依然遗留在那里。
利比亚，大莱普提斯的拱门，约年，安德鲁·威尔逊
这张照片展示了年拱门被发掘后的样子。与第一张不同，这部分发掘的重点似乎是遗址保护，而不是重建与美化。拱顶上部虽用混凝土加固，但我们仍然可以看到由气候造成的破坏，拱顶上也钻出了植物。迈尔斯照片中坍落的砖石已经被清除。值得注意的是，左边建于大拱门前的较小的拱门完全不见了。是在发掘开始之前它就倒塌了，还是有其他文化、观念或技术原因导致了小拱门的消失？
希腊雅典卫城，帕特农神庙，19世纪晚期，华盛顿·威尔逊公司
乔治·华盛顿·威尔逊是一位苏格兰摄影师，他的摄影公司在19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初曾是世界领先的图片印刷销售商之一，于年停业。这张照片展示的是19世纪80年代晚期帕特农神庙的样子：顶部垮塌，乱石散布，许多大理石饰带浮雕在19世纪初被英国人掠走，即便这样，帕特农神庙仍然是座相当震撼的古迹。
希腊雅典卫城，帕特农神庙，约19世纪90年代
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帕特农神庙的部分结构已经变得有些不稳定，神庙顶部、正面和台阶都架上了脚手架进行维修。工人们安装了一个进入神庙的坡道，新的石料被运到修复现场。
希腊雅典卫城，帕特农神庙，年，佩希丰尼·莱基蒂
帕特农神庙的前部再次被装上了脚手架。不时被脚手架包围似乎成为这座建筑历史的外在表征，也表明了过去几个世纪以来它的政治、文化和浪漫主义标杆地位。帕特农神庙像一座“被毁灭中的废墟”，永远在根据不同时代的技术、文化和政治条件被维护、改造或重建，不断根据当下的需要再造其意义、用途与体验，而不仅仅作为一种过去的表述被保留。如今，关于帕特农神庙商业化摄影在某些欧洲国家已经成为一个政治问题。
比较了过去与当下的异同，也许我们能开始思考时间的创造，感受在时空中发生的变迁与重建、失落与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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